电竞酒店的性质认定与未成年人保护问题引关注
吴丹/绘图
记者｜潘乔
编辑 | 张菁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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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竞酒店，具有“游戏+酒店”的特点，是一种提供电竞游戏的新型酒店，区别于传统酒店经营模式，电竞酒店不仅为消费者提供住宿服务，还提供与网吧同等配置的上网服务。
近年来，电竞酒店兴起，也带来了违法接纳未成年人的问题。电竞酒店的性质该如何认定？是酒店还是互联网上网服务营业场所？电竞酒店向未成年人提供互联网上网服务是否损害了公共利益？由于现行法律尚未将电竞酒店纳入互联网上网服务营业场所管理，执法部门对于电竞酒店接纳未成年人的违法性和责任认定存在困难。
近日，江苏省宿迁市中级人民法院公开开庭审理并宣判了全国首例电竞酒店违规向未成年人提供互联网服务的民事公益诉讼案。法院认定涉案电竞酒店为互联网服务营业场所，禁止电竞酒店向未成年人提供互联网服务。
5月25日，最高人民检察院召开“携手贯彻‘两法’ 守护祖国未来”新闻发布会，通报未成年人保护法、预防未成年人犯罪法实施一年来，检察机关积极履行职责，守护未成年人健康成长情况，并发布了8起典型案例，该案是其中之一。
电竞酒店成为监管“盲点”
去年4月，江苏省宿迁市宿城区人民检察院检察官在一所学校讲授法律课时，从老师口中得知，有学生经常到电竞酒店上网，检察院获取线索后，启动侦查程序。
据了解，2021年3月27日，宿迁市一家酒店管理公司开始经营电竞酒店，并接受未成年人入住。该电竞酒店共有20间客房，每间客房配备2至5台电脑，硬件配置与网吧基本相同。根据房间不同，收取几十元到几百元不等的费用。从酒店开业到三个月后的调查，共计接待未成年人387人。
该公司营业执照显示，其许可经营项目并不包括互联网接入服务，但门牌号标明服务范围包括“互联网接入、住宿、餐饮”，营销广告也宣传为“基于电竞游戏的新型酒店，不仅提供媲美网吧的优质电竞服务，还提供酒店般的舒适体验。”消费者评价也主要关注电脑配置、网速等问题。
根据《互联网上网服务营业场所管理条例》第21条规定，互联网上网服务营业场所经营者不得接待未成年人。《江苏省预防未成年人犯罪条例》第21条规定，未满16周岁的未成年人在旅馆住宿，必须由其父母或者其他监护人或者其监护人授权的其他具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的人陪同。
这也意味着，未满18周岁的未成年人不得进入网吧，但满16周岁的未成年人可以入住酒店。如果将电竞酒店认定为酒店并进行管理，16周岁以上的未成年人聚集在电竞酒店进行网络游戏，对未成年人的健康权益造成损害，也将对现有的监管秩序造成挑战和颠覆。
宿迁市宿城区人民检察院第五检察部公益诉讼室主任王旭介绍，经调查，目前全国共有电竞酒店1.5万家，由于近年来电竞产业的迅猛发展，这一数字还在不断增加。通过案件调查发现，包括不少学生在内的未成年人无法进入传统网吧，便三五成群住进电竞酒店通宵“团战”，超员入住、男女混住情况严重，对未成年人身心健康和学业发展造成严重影响，存在严重的诱导犯罪隐患。
事实上，除了宿迁市检察院，其他地区检察院也都关注到这一问题。今年4月，浙江省诸暨市人民检察院出台了全省首份针对电竞酒店公益诉讼检察建议，建议相关部门对电竞酒店实行“住宿+上网”双登记制度，禁止未成年人上网。同月，山东省青岛市城阳区人民检察院也向相关职能部门下发了关于电竞酒店管理监督行政执法的诉前检察建议。
酒店还是“网吧”备受争议
宿迁市宿城区人民检察院对宿迁市某酒店管理公司提起公诉后，今年3月，该案移送宿迁市人民检察院，并由检察院提起诉讼。
5月12日，宿迁市中级人民法院公开开庭审理了此案，庭审中，争议焦点在于电竞酒店是否属于互联网上网服务营业场所、电竞酒店向未成年人提供互联网上网服务是否损害社会公共利益。
宿迁某酒店管理公司代理律师认为，被告经营的电竞酒店不属于互联网上网服务经营场所，目前尚无相关法律法规对被告的行为进行规范，亦无禁止性规定限制被告经营电竞酒店。被告的行为并未侵害未成年人身心健康，亦未侵犯社会公共利益。目前，被告经营场所仍在逐步完善中，且被告已加强自身管理，无需占用司法资源。
检察院现场展示的酒店房间布局等证据显示，电竞酒店与传统酒店存在差异。证据显示，电竞酒店20间客房内共有54台电脑，其中14间客房的电脑数量超过了床位数量。检察院认为，电竞酒店的布局更类似于提供电竞服务的网吧，与传统酒店有较大区别。电竞酒店主要以提供上网服务为目的，是一种消费方式，是上网服务经营场所。
对于电竞酒店向未成年人提供上网服务是否损害社会公共利益的问题，检察院认为，电竞酒店作为经营场所，面向社会公众开放，因其向不特定未成年人提供上网服务，众多未成年人和家庭的合法权益面临被侵害的风险。未成年人的前途决定着国家和民族的未来，未成年人的健康成长事关重大的国家和社会公共利益。电竞酒店侵犯了未成年人的合法权益，即损害了国家和社会公共利益。
据了解，由于本案两大争议点涉及专业认定和法律解释两个方面，虽然检察院调取的客观证据已经得到证实，但为强化案件的证明力，在本次庭审中，检察院引入中国政法大学未成年人事务治理与法制研究基地副主任袁宁宁作为专家助理，借助其研究成果，进一步澄清法学界对上述两个焦点的普遍看法，论证检察院提起公益诉讼的法律依据和事实依据。
庭审中，袁宁宁通过视频发表意见，就未成年人上网可能带来的六大风险以及电竞酒店的运营模式进行了探讨，本着未成年人利益最大化的原则进行法律解释和适用，认为电竞酒店可以认定为提供上网服务的营业场所。
涉案电竞酒店性质以判决书形式明确
宿迁市中级人民法院采纳了检察院的观点，认为涉案电竞酒店属于互联网上网服务营业场所。
法院认为，判断其是否为互联网上网服务经营场所，不能仅依据其外在形式和场所名称，而应以是否满足服务对象的不特定性、自身盈利性、提供互联网上网服务三个必备要件为依据。通过对涉案电竞酒店的盈利能力、服务对象的不特定性、其提供的设备设施、消费者需求、收费模式等综合判断，涉案电竞酒店具备提供互联网上网服务和住宿、餐饮服务的功能，但本质上更侧重于为消费者提供互联网上网服务，因此其为互联网上网服务经营场所。
宿迁市中级人民法院认为，《未成年人保护法》规定，互联网上网服务营业场所不得允许未成年人进入。电竞酒店负有核实消费者年龄的义务，但为了实现营利目的，未尽到相应义务，违反了上述法律规定。其行为侵犯了未成年人身心健康、发展、受教育的权利。电竞酒店作为经营场所，针对的是包括大量未成年人在内的不特定消费者，侵犯了未成年人的合法权益，损害了未成年人的健康成长，进而损害了国家和社会的公共利益。
宿迁市中级人民法院经审理，当场判决：禁止涉案电竞酒店向未成年人提供互联网接入服务，并限期于判决生效之日起十日内在全国公共媒体向社会公开书面赔礼道歉。
宿迁市人民检察院副检察长刘兆东介绍，本案是全国首例电竞酒店违规向未成年人提供互联网服务的民事公益诉讼案，其意义在于通过判决认定涉案电竞酒店具有互联网服务营业场所性质，禁止电竞酒店向未成年人提供互联网服务。
宿迁市中院认为，本案判决为文化行政部门准确认定行业，推动立法规范和行政执法提供了司法支撑。同时，法院的判决有利于及时防控某些新兴行业“打擦边球”“钻空子”为未成年人提供互联网服务，保障未成年人身心健康、发展、受教育等权益。
最高检在将此案作为典型案例发布时认为，此案的典型意义在于检察机关落实未成年人最大利益原则，积极稳妥发挥未成年人保护公益诉讼检察职能作用，探索整改违法接纳未成年人的电竞酒店，并通过行使民事公益诉讼职责督促电竞酒店经营者履行社会责任。同时，通过加强与行政机关的配合协作、建立长效机制、开展专项治理等方式，推动形成新兴业态未成年人保护合力。
那么，既然法院已在判决中认定涉案电竞酒店为互联网上网服务营业场所，是否意味着今后类似的电竞酒店也需要申领《网络文化经营许可证》？
本案审判长、宿迁市中级人民法院副院长周晖表示，司法判决认定涉案酒店为互联网上网服务经营场所，为文化行政部门在此领域的监管提供了司法先例和参考样本。现实中，各电竞酒店的经营模式存在一定差异，文化行政部门应按照文化和旅游部相关通知要求，进一步加强对电竞酒店的认定分类，细化对综合性互联网上网服务场所的管理。对符合申领《网络文化经营许可证》条件的电竞酒店，应督促其及时申领；对不符合申领条件的，还应明确禁止其向未成年人提供互联网上网服务。
